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救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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救人

要命的是穆駿游之女穆憑意也不在家中,十有八九是跟著母親一塊上山去。

熊門快要急瘋了。

他打算去給穆駿游送消息,被杜宣緣攔下來——丹州那邊的情況更加棘手,現在將楊均心與穆憑意失蹤的消息傳遞過去,只會火上澆油。

這條路走不通,熊門便打算糾集一群弟兄們上山去找。

杜宣緣聞言,只擡頭瞥了他眼,又收回目光,一言不發。

這兒不讓做,那兒不置可否,穆將軍派她來做什麽?

還叫自己務必聽從她調遣。

可這麽大的事情在前,她是來當甩手掌櫃的嗎!

熊門見她依舊低頭盯著浮州的山地圖看,胸口頓時生出一團火氣來,上前兩手扣著地圖,簡直恨不得將它撕了。

杜宣緣哪裏不知道他這火是沖誰來的?

她卡住對方的手腕,在熊門的質問聲脫口前,手指在山地圖上劃出一條路線,道:“順著這條線路往上找,切記千萬不要涉水過河。”

杜宣緣的聲音不大,熊門卻完全被震懾住。

雖然心裏還是有些不滿,但那像是一團亂麻的心緒被輕輕巧巧牽出一根線頭,讓他忍不住按照對方的指示行動。

熊門立刻從浮州分營裏抽調出百人上山。

沿著杜宣緣指點的路線行進沒多久,他們在山坳處發現了一名被泥水掩埋一半的工人,萬幸還有呼吸,熊門便譴兩人即刻將他送到山下去。

此地距離他們幹活的地方還有段距離,卻在這裏發現了失聯的工人。

這個小插曲也讓熊門對杜宣緣的推測更信服幾分。

四周皆是被山洪沖到此地的山石、巨樹,一行人前進起來十分困難。

他數次將目光投向橫亙山間的水流,它們是被這場洪災硬生生沖出來的,斷斷續續流淌在山間,混雜著黃泥的水流看不清情況,也不曉得它究竟有多深,可回回都要繞行,這條路委實行進得太過艱難……

又一道湍急的流水從中間斬斷道路。

兩邊堆滿了雜亂的山石樹幹,一眼看不到邊,不管是清理還是繞道都十分費時。

熊門止住步子,盯著這條今日才冒出的“河”出神。

不過是地上浮水,底下深不到哪兒去,弟兄們相互照看著,未必不能趟過去,次次都要繞道,順著杜宣緣指的路線上山,不知道要走到什麽時候。

熊門正猶豫思索著,身邊忽然有人叫他。

“熊參軍,你看那兒!”

熊門循聲望去,只見不遠處的小山坡上,站著一道頗為熟悉的身影,隔著層層阻礙與他對視。

“陳禦史?”熊門大驚。

他實在想不通,他們出發前正在協助浮州刺史救濟災民的杜宣緣,這時候怎麽會出現在他們前面。

杜宣緣身邊還站著個興高采烈的蘿蔔頭,正向他招手。

正是那個到浮州後,杜宣緣曾交給自己看管過一段時間的小姑娘阿春。

熊門眼力好,瞧見杜宣緣低頭對阿春說了什麽。

隔得太遠,他聽不到聲。

不過阿春立馬從高處跑下來,往他們這邊來,很快便被重重障礙遮蔽了身影。

沒過多久,熊門聽見小姑娘脆生生的聲音。

“熊門哥哥,從這邊走!”

阿春不知從哪兒探出個腦袋來。

一群大老粗們圍上來,這才發現原來那些傾倒的樹杈遮蓋下,有一道狹窄的空隙,透過這條“密道”隱約可見另一邊的天光。

空間雖然狹窄,成年男子貓著身也能過。

對於阿春而言更是暢通無阻。

有這樣一條“小道”,他們也不必再繞行,很快到達杜宣緣身邊。

熊門瞧見杜宣緣顯然有些尷尬,還不等他張嘴打個哈哈,便聽杜宣緣笑道:“熊參軍方才是想要涉水過河?”

一個照面就被戳破的熊門倒沒反駁。

他撓撓腦袋,道:“我尋思這‘河’也就今天才冒出來,深不到哪兒去,看著也不算特別急,我們這些人在山南六州常常鳧水,遇上災年偶有洪災的時候,也不是沒趟過河,多註意些總不會有大事。”

雖不強詞奪理,但還是忍不住心虛地解釋。

杜宣緣平靜地掃了他一眼,並未再開口。

熊門卻因這樣的神情惴惴不安起來。

他自顧自腹誹著:俗語常言,淹死的都是會水的。這水渾濁,誰也看不清下邊的情況,若是不慎與山中石水溝通,跌進山裏的暗河,那真是神仙來了都保不住。就算這種事情少見,這些泥水中參雜著堅硬的石塊、底下凹凸不平容易踩空,自己方才鬼迷心竅難道是能確保在河邊走永遠不濕鞋嗎?

熊門越想越是汗顏,又湊到杜宣緣身邊訥訥認錯。

好在杜宣緣並未在此事上繼續耽擱,轉頭吩咐所有人繼續往上搜尋。

熊門松了口氣,不由得在心中讚嘆杜宣緣的雅量。

眾人一面呼喚著楊均心,一面往山上尋覓。

然而臨到山頂時,他們的正前方卻交錯堆疊著比人還高的山中橫木。

熊門皺眉道:“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這麽高,山頂恐怕要被堆滿了,將軍夫人應當在別的地方,要不然……”

要不然就是被水沖跑、被碎石淤泥掩埋。

後者不論是那種可能,都是九死一生,熊門實在說不出口。

“不。”杜宣緣搖頭,“夫人是在浮州長大的,對山洪肯定有所了解。雖然這次姜州決堤突然,山洪頃刻便至,但她一定清楚遇到山洪要往高處去,這條路線是兩山相交合流處,若夫人不幸中途被山洪沖倒,我們一路走來定然會有發現。”

“所以……”

“所以夫人八成在這道阻礙後邊。”

正此時,風聲暫歇,一陣細微的敲擊木板的聲音傳來。

敲擊聲很有節奏,細聽下來竟是浮州民間小調。

“果然在此!”熊門大喜過望。

他立刻和周圍的弟兄們上前搬挪這些大多有一人合抱粗的山中古木。

杜宣緣仰頭望著陰沈沈壓在頭頂的烏雲,喃喃道:“恐怕來不及。”

她將浮州的地形牢記於心,知道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到山頂的距離幾何,再依據這片大面積的斷木、還能敲擊木板發出聲音的被困人員推斷,楊均心很有可能並未被埋在下邊,在山頂上還有立錐之地。

可暴雨將至,屆時堪堪維持一個危險平衡的斷木盡數坍塌,楊均心安能自保?

“哥哥!這裏有道口子能瞧見光!”

阿春夾雜著驚喜的高昂呼喚聲傳來,杜宣緣急忙快步走去,卻見樹枝交疊間確實可以窺到一點兒光亮。

這裏能直通到另一邊。

但這裏臨近山頂,另一邊的情況並不明晰,很有可能爬出去正對著便是萬丈懸崖。

阿春正興奮著。

她比劃下這口子的大小,扭頭沖杜宣緣道:“哥哥,給我一把小刀,我能爬過去,我看看那邊的情況,也方便咱們行動!”

杜宣緣卻突然拉住她高興地揮起的手臂。

她目光沈沈,盯著阿春疑惑又明亮的眼睛,還沒有開口,明白過來的阿春另一只手便抓了上來:“哥哥放心!我屬耗子的,可擅長鉆洞啦,絕不會有危險!”

杜宣緣明白她的堅定,也松開手。

事不宜遲,下了決定就不要在無用的爭論上浪費時間。

阿春幹脆利落地往腰上拴好繩子,另一頭遞給杜宣緣後便握住一把利刃,從小口裏鉆了進去,一邊爬行著一邊將阻礙自己的樹杈砍斷。

沒過一會兒,那個小小的身影便被樹葉遮蔽,再看不清。

杜宣緣和其他人依舊在搬挪著其它地方的樹幹,大約一刻鐘後,杜宣緣感受到拴在自己腰上的繩子被拉了兩下。

這是阿春進去前便許下的暗號。

叫嚷起來聽不真切,不如拉動繩子看起來簡單明了。

拉一下是沒什麽結果,叫杜宣緣幫忙把她拉回去;拉兩下則表明有發現、或是前邊好探尋,讓他們稍安勿躁。

一行人手上清理的動作不停,目光卻時時望向這根繩子。

翹首以盼。

啪嗒、啪嗒,有雨落了下來,轉眼間傾盆而下。

阿春探出頭,與下邊仰望過來的女子正對上。

這堆雜樹的後邊竟是一片斷崖,許是被山洪沖塌的,而楊均心此時正站在崖間露出一角的山石上,一手拽著半截探到崖邊的樹杈,一手摟著自己的女兒。

穆憑意手上拽著她們送飯食盒的一層,正拿著碎石敲擊。

楊均心不知道自己在這裏支撐了多久,雙手已經快失去知覺,更恐怖的是,她感覺腳下半埋山中的石塊因泥沙崩塌而搖搖欲墜。

就在此時,她聽見頭頂傳來些動靜,一擡頭便對上極為喜悅的目光。

瘦瘦小小的女孩,比楊均心懷中的女兒大不了幾歲,面上滿是樹枝劃出的血痕,她朝楊均心伸出手,手臂上也滿是劃傷。

楊均心聽見她道:“穆夫人,抓住我的手,我先拉你上來。”

可楊均心卻搖頭,蹙著眉道:“我與憑意的重量會將你拉下來的。”

阿春笑道:“不妨事,我身上拴著繩子呢!後邊會有人拉住我。”

她倒是沒想過若是兩邊都有力量拉扯著她,那這副身軀也不過是化作一根繩子,承受兩邊的力量。

雨勢漸猛,山石外滑。

由不得楊均心繼續猶豫下去了,她立刻伸出手,握住那只自己甚至可以一手包住的孩子的手。

下一秒,令人牙酸的“咯吱”聲響起。

半截身子還在樹堆裏的阿春腰腹間突然傳來一陣錐心刺痛。

她緊咬牙關,不曾叫出聲來。

然而緊接著眼前一暗——頂上本就不穩的斷木終於在暴雨的擊打下倒塌,朝這個方向砸落下來。

阿春下意識攥緊楊均心的手,狠狠咬著腮幫子,緊閉著雙眼止住自己的痛呼。

萬幸斷木擦著楊均心身側,掉下斷崖。

楊均心聽到上方傳來一聲悶哼,擡頭望去,一滴滴鮮紅的血液被雨水裹挾著撲到她眼睛裏,血腥味蔓延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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